林一帆到家时已经将近九点了,客厅亮着灯,他微微蹙眉,顾峋一般没有留灯的习惯——可上楼时并没有看到自家的电动车。顾峋房门紧闭,林一帆试探地敲了敲门,无人应答;顿了顿,他缓步上楼,叩响了李恒安的房门:“姐,你已经回来了?”
“嗯,”李恒安坐在书桌前画着图应道,“庄哥去得早,正好我有点儿累了,就提前回来了。”
“可是咱家的电动车呢?”
李恒安手下动作一顿,继而忽而反应过来,把这回事忘了,电车还在彦城二中的停车棚里呢,她轻嘶一声,语气如常:“哦,借给朋友了。”
一丝说不出的古怪在心里蔓延开来,林一帆兀自点了点头:“知道了,早点睡。”
下了楼,林一帆来到阳台照例开始浇花,今天中午出门的时候忘记拉窗帘,太阳又烈,秋海棠原本肥硕的枝叶蔫蔫地搭了下来,旁边的大叶女贞叶尖沾上了一抹烟灰,林一帆叹了口气,自从那天祭拜过父亲之后,李恒安抽烟明显多了起来,虽说频率还是跟两年前她抽烟最凶的那段时间没法比,但戒烟大业也算功亏一篑了。
林一帆第一次见到李恒安时才十三岁,那时候的李恒安不怎么笑,脾气比现在差了一百倍,整个人从头到脚透露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,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就是很喜欢她,甚至在他十四岁生日的时候还喊了李恒安一起来过,那时候李恒安别别扭扭地给他送了套魔方当生日礼物,林一帆还挺意外,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跟谁都不熟的漂亮姐姐还会给人挑礼物。
后来父母不在了,葬礼上亲戚们背着他小声地议论着他的可怜,他的未来,还有他的去向。父母的亲戚并不多,基本都是些比较远的,平时也不怎么走动,那时候林一帆已经做好了接下来一个人生活的心理准备,他觉得自己已经十四岁了,照顾好自己绰绰有余。
但后来李恒安来了,她不怎么和人打招呼,穿着一身黑自顾自蹲在阳台上抽烟,看背影活像只企鹅,企鹅在阳台上蹲了有半个小时,最终把烟往烟灰缸里一按,招手喊他过去,林一帆乖乖地站在她面前,李恒安上下打量了他一遍,问的第一句就是:“你......平时吃得多吗?”
林一帆不明所以,没等他回答,李恒安自顾自一摆手,转眼道:“算了,吃饭应该不是问题,”言罢,她再次回过眼,看着林一帆认真道,“你搬过来跟我住吧,我家房子大,我平时兼职手里也有点钱,照顾你应该不成问题,你家房子就租出去吧,你把房租攒着,将来上大学用。”
这个人真奇怪。
但是后来林一帆还是搬了过去,两个都不算外向的人,差不多花了两个月彼此才完全熟悉起来。林一帆搬过去的第一年是李恒安抽烟最凶的一段时间,一开始天真的林一帆是以为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,李恒安在为生计发愁,但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,似乎有什么更大的、更严重的事,李恒安为之苦恼,自己却毫不知情。
后来有一次李恒安生了场大病,咳血咳得林一帆心惊肉跳,那时候,十五岁生日还没过的林一帆在医院大哭了一场,他已经逐渐依赖这个姐姐了,他害怕像失去父母一样再次失去李恒安。
从那以后,李恒安便几乎不再抽烟了,也不知道是因为那场病,还是因为那次深夜里的哭泣。
林一帆一点一点地将烟灰冲刷干净,放下花洒,他才忽而反应过来,李恒安今天没有买绿植回来。
心情不好的时候没有买绿植;中午时加塞的专业指导会;知道自己和清桐一起;没有发出去的消息;提前下班回家;借出去的电动车;以及九点不到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。所有的反常都可以解释,但是这所有的反常偏偏就挤到了一天。
一股没由的心悸袭上心头,林一帆眉目半垂,半晌,他再次上楼叩响了李恒安的房门:“姐,开下门。”
闻声,李恒安本能地警戒了起来,她的脸还没有完全消肿,她本来是打算今晚瞒过去,等到第二天脸上的伤不明显了,只剩下头上的口子,就说是下楼的时候摔了一跤,但现在一帆却......她微微抿唇,状似无意道:“有事吗?我已经睡了。”
“姐,九点还不到你就说你睡了。”
“......有什么事你就这么说吧,我懒得动。”
李恒安越是抗拒,林一帆就越是怀疑,他坚持道:“你开下门,没事,我就是想看你一眼。”
李恒安暗道了句麻烦,话说到了这份儿上,现在出去还能圆回来,再坚持就真的可疑了,于是她慢吞吞地起身打开了房门:“今天在网吧出了点事儿,本来不想和你说的,你非要看。”
看见李恒安这幅模样,林一帆当即愣住了,他神色寒了下来:“姐,怎么回事?”
“就是有人在网吧丢手机了,过来找事,不过没关系,对方已经住院了。因为当时是他们先动的手,但是伤得比较重的也是他们,所以后来警方调解,医药费自理就没什么事了。”言罢,李恒安抬头看着林一帆诚恳道,“都处理好了,皮外伤。”
林一帆低头看着她,神色阴晴不定。
空荡荡地房子中一片沉寂,只听得到客厅里的时钟一格一格迈过去的声音,李恒安仰着头想,这孩子长得真快啊,已经比自己高出这么一截儿了。
末了,林一帆沉声道:“是什么样的人?”
“嗯?”李恒安面色如常继续编道,“就两个黄毛小流氓,应该跟你差不多大吧,啧,太不经打了。”
“不经打,你都这样了。”
李恒安一哽。
林一帆轻叹口气:“姐,你将来毕业之后打算怎么办,继续这份儿兼职吗?”
“到时候再说吧,”李恒安打着哈哈道,“说不定全职当网管呢,也算跟我计算机专业挂钩了。”
林一帆还想说什么,李恒安却佯装不耐地推了他一把:“行了,睡你的觉去吧,我真的没事,我也要早点睡了,等什么时候我完全不会失眠了,我也就不干这份兼职了。”
被李恒安赶回了房间之后,林一帆却半点睡意都没有,他看了眼手机,王相之依旧没有回消息,一阵烦躁,也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,一个赛着一个的反常。
昏暗的环境有助于思考——这是李恒安曾经说过的话。
林一帆站起身在房中转了两圈,继而抬手关掉了灯,静默良久,他重新坐了下来,手机屏幕幽蓝色的光在黑暗中映着他的脸,林一帆将半年前删掉的游戏重新下载了回来,当初李恒安带他玩过几局这个游戏,那时候和庄扬一起开黑,庄扬加过他好友,这是他和庄扬之间唯一的联系方式了。
登录账号,庄扬正巧在线,林一帆发消息过去:“庄扬哥?”没过都久,对面回来一串感叹号:“恒安的弟弟?我天,你诈尸啊?”
林一帆面无神情地发了个哭笑的表情符号,道:“上课时间紧,不怎么玩,对了哥,我问你个事。”
“嗯,你说。”
“晚上大概八点的时候我看见你和我姐在商业街买东西,我姐在挑什么呀?”
“八点?弟弟你看错了吧,我八点在网吧坐/台呢,压根就没见着你姐,你认错人了吧。”
林一帆眉目微沉,八点的时候姐并不在网吧。不待他回信,又是一条消息弹出来:“你姐今天请假不会就是为了逛街买东西吧?”
“大概吧。”顿了顿,林一帆又编了条消息:“哥,是我姐快生日了,我想瞒着她给她买个正需要的东西,虽然问错了人,但你也不用跟我姐提这回事了,惊喜嘛,当然不能让她知道。”
“OK,一定保密,来打游戏。”
“我就不玩了,要睡了,庄哥晚安。”
下线,林一帆删掉了游戏,他打开书桌上的台灯,光线调到最暗,静静地看着灯管外那层淡淡的光晕。
似乎......并不意外,李恒安有事瞒着林一帆,似乎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。
台灯旁放着五个魔方,从二阶到六阶,前五个都拼得整整齐齐,只有最后那个六阶的一片凌乱。从二阶到五阶,都是他刚搬来没多久的时候,李恒安教他拼的,只有六阶没有教给他。因为李恒安自己也不会。
林一帆关了灯,走过去一头倒在了床上,窗外的月光浸在他心底,一片凉意。
你小时候仰仗的那个人,并不是无所不能的。
彦城北郊高速收费站。
顾峋推门而入的时候,韩长旻三人正在吃饭,打眼一看,用头发丝儿想都知道这么阔绰的外卖肯定是韩金主定的,他放下车钥匙,坐下来端起一杯咖啡一饮而尽,喘了口气道:“长兴路那边呢?”
“凤哲他们一直盯着那路口的监控,那辆面包车如果走那边过的话会第一时间联系我们。”海州咽下嘴里的东西应道。
顾峋略一点头:“行,那差不多就堵在北郊这一截儿了。”另一边韩长旻晃着手里的杯子缓声道:“我听川哥大概说了一下情况,李恒安的伤怎么样了?”
“伤势没什么大碍,倒是有其他发现。”顾峋的声音低沉了下来,他转眼望向姜川,“川哥,你还真说对了。”
韩长旻看看姜川,又转眼看着顾峋,略一扬眉:“怎么了?”
顾峋将手里空了的纸杯随手一揉丢进垃圾桶,沉声道:“李恒安就是‘药’。”